圈子
曾经,我不喜欢我爸妈,只因他们都不是正常人。可我却成功避开了我爸妈的缺点,成了一个身高一米七五,头脑聪慧,性格开朗的帅小伙。
我爸患有侏儒症,身高不足一米四。
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处就在于,人们尽管一直宣扬”存在即合理”和“没有偏见”,但当我们一旦看到与众不同的事物时,还是很难掩我们脸上所表现出的那几秒的惊异。
我爸就是这样,无论走到哪里,总会受到来自外界的指指点点。所以,据我奶奶说,我爸从小就特别自卑,性格异常内向,近乎于自闭症那种。他勉强读到初中毕业,就再也不肯跨出家门一步。
由于我爸有缺陷,几乎没有人上门给他提亲,即便有,我爸也不肯见。
爷爷奶奶为了将我爸推出他自己的世界,也为了在他们颐养天年之后,我爸不至于饿死,所以,他们在村口开了一家小超市,强迫我爸去经营。
小超市虽然收入不多,但也足够他一人生活。
三十岁那年,有人给我爸介绍了我妈,我妈小时候摔过一脚,脑子摔坏了,智力停留在六七岁孩子的样子。
在我爷爷奶奶的劝说下,一开始,我爸也答应了和我妈的相亲,可是,相亲那天我爸就打了退堂鼓。他打退堂鼓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妈是智障,而是我爸害怕别人向他们投来的那种不同寻常的眼神。
那天,我妈是由外婆陪着去的,我爸一直不出现,外婆以为是我爸嫌弃了我妈的情况,后悔了,所以她拽着我妈走。
可是,我妈却死活不肯走,她嘟囔着说:“人不来不走。”
眼看天快黑了下来,我爸还没出现,而我妈却像一尊石像,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外婆怎么拉都拉不走,最后,介绍人不得不带着我妈来到了我爸的小商店。
当我爸和我妈四目相对的时候,他们双方的眼里都放出了那种小火苗。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。
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妙。我妈很漂亮,大大的眼睛,长长的睫毛,白皙的皮肤。如果不是她与众不同的言行,外人怎么也想像不到她只有八岁孩子的智力。
我爸不得不承认,他是被我妈的样貌吸引了。而我妈眼里的光,是因为我爸商店里那琳琅满目的商品。她跑到一个插着五颜六色糖果的货架前,毫不客气地拉着我爸说:“我要吃棒棒糖,我要吃棒棒糖糖……”
我爸有些尴尬,但他很快露出了笑脸,并把几种不同种类的糖各给我妈拿了一些,塞在她衣兜里。
也许是那些好吃的,好玩的,对我妈的吸引太大了,那天,外婆怎么哄,也哄不走她。她微微探腰拉着我爸,对我外婆说:“我要和弟弟玩儿,我要住在这里,以后哪里也不去了。”
我爸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,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,腼腆得不肯多说一句话的我爸,竟然对我妈说:“好,不走了,以后你住在这里。”
就这样,我爸我妈戏剧性地走到了一起。
我妈虽然智力低下,但她不糊涂,也没有外人所说的那种暴力倾向。她单纯,善良,活泼好动。平时,我爸忙碌的时候,她像一只小绵羊跟在我爸身后。等我爸忙完了,她又像一只小鸟,在我爸周围飞来飞去,闹着让我爸陪她一起玩儿。
我爸对我妈很好,他把她当孩子一样来宠。兴许生命里有了我妈,我爸突然有了干劲儿,在我妈的影响下,他的性格也一天天开朗起来。再加上我爸人很随和,也很聪明,小商店也被他经营得有声有色。
天长日久,不知道是我爸离不开我妈,还是我妈离不开我爸。他们像彼此的影子,黏着对方。我爸出去补货的时候,就会把商店门锁上,拉着我妈一起去。特别是过马路的时候,我爸格外当心我妈,他用自己矮小又柔弱的身躯,护着他的妻子。
听奶奶说,我妈生我的时候,胎位有些不正,她痛得直打滚儿,头上汗直往下淌。她拽着我爸的手,哭着说:“我疼,我要回家,我要回家。”
我爸也急哭了,他问医生:“怎么办?她太疼了,医生,有没有办法能让她不疼啊,花再多钱都行。”
医生看了我爸一眼说:“生孩子都这样,你别担心,你爱人情况没问题。”
后来,我爸看我妈实在太疼了,他竟然趁着医生不注意,把自己手放在我妈的嘴里。当医生发现的时候,我爸的手已被我妈咬出了血。我妈生下我的时候,他的手生生被我妈咬下一块肉。奶奶心疼地说:“你怎么这么傻?干嘛把手给她咬?”
我爸嘿嘿笑着说:“看着她疼我难受,只有和她一起疼我才好过些,再说,这点儿伤,远比不过她的疼。”
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。所以,我爸我妈仍然过着他们快乐的单身生活。后来,所有亲戚朋友都劝我爸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,但我爸死活不肯再让我妈受罪了。
有一次,我爸要去市里补货,那天,他看我妈睡得正香,就没忍心叫醒她。那一整天,我妈都魂不守舍,拉着我奶奶的手,问:“弟弟去哪里了?我要弟弟。”
那天,外面在下雨,我爸又回来的比较晚。奶奶做好了饭,让我妈吃,可是我妈坐在商店门口的凳子上,眼巴巴地望着门外,就是不肯吃饭。
我奶奶硬拉我妈进屋,她突然挣脱我奶奶,“哇”一声哭了:“我找弟弟,我找弟弟,他会淋湿的。”
我爸回来后,奶奶跟他说起这件事儿,我爸眼圈儿红了。他拉住我妈的手说:“以后不要不吃饭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,懂吗?”
我妈似懂非懂点了点头,她只要看到我爸,我妈的脸上就会浮现起笑容,像一个幸福的少女。
那次之后,我爸无论去哪里,都会带上我妈。可是,身高像孩子一样的我爸,能照顾好自己本就不容易了,更何况还要处处照顾有缺陷的我妈。千防万防,那一次,我妈还是出了问题。
那天,我爸带我妈去批发市场补货。两个人拖着重重的货品从批发市场出来的时候,我妈指着远处的一个烧饼摊说饿了。我爸带着她穿过人群来到烧饼摊前,可当他付完烧饼钱的时候,却发现我妈不见了。
那一刻,我爸傻了,他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,见人就问有没有人看到我妈。
天渐渐黑下来,孩子一样的我爸,蹲在大街上抱头痛哭。
那一晚,我爸动用了所有能帮他的人,他几乎给人跪下,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我妈。一个侏儒满世界找他的傻媳妇儿,这在外人看来,仿佛是一件奇闻轶事。
两天后,我爸终于找到了我妈,和我爸走散的她被一位好心的奶奶送到派出所。见到我妈的那一刻,我爸眼前一黑晕倒在地。
爱情无非就是这种为对方担心,和对方不离不弃吧,我爸我妈虽然不是正常人,但他们之间的那种牵绊却比很多正常人的爱都来得实在。
在生活这条路上,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。我妈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,不懂得人世间的烦恼,更不会勾心斗角,她善良,不懂得人世的阴险狡诈,谁对她好,她就对谁好。
而我爸天性善良,对我妈的好是无微不至的,是从骨子里表现出来的。母亲的单纯和好动治愈了我爸心里的创伤,让我爸仿佛变了一个人,他们就像一对快乐的天使。
如果生活一直就这样顺风顺水下去,那我爸妈也可以幸福一生了。可是,“生活”这个东西向来不会给人一帆风顺,不管你是富是穷,是正常或不正常。他总会给你开个玩笑,来个恶作剧,让你防不胜防。
不久后,我妈得了一场怪病,她总是喊着腿疼,医院检查,诊断是脊髓狭窄症。医生说,必须赶紧做手术,否则轻则瘫痪,重则会有生命危险。医生让我父亲赶紧回家准备给我妈做手术的钱。
可是,当爷爷奶奶听说手术费要二十多万的时候,他们傻眼了。在他们眼里,二十多万块钱,比我妈的命沉重多了。
二十多万,那是需要他们奋斗多少年才能挣到的啊。医生不是也说了吗?不做手术,可能会瘫痪,所以他们犹豫了,与其倾家荡产,债台高筑来救一个傻子。倒不如把这些钱省下来,给他们的儿子,或者留给我_他们唯一的孙子。
我妈本就是我外公外婆抱养的孩子,他们能像亲生父母一样把智力低下的我妈抚养长大,并给她安排好了下半生,已实属不易。
所以,当知道我妈做手术要花那么多钱的时候,我那双年迈的外公外婆也打了退堂鼓。他们劝我爸要不就算了,人命有天定,上天想收走她的命,谁也拦不住。
我爸浑身颤抖,双眼通红,他留下一句话:林清我来管,不用你们任何人费心。
后来我爸把经营不错的商店转让了出去,又东挪西凑借了一部分钱,硬是给我妈做了手术。
我爸给我妈妈端屎端尿,费力地替我妈翻身。他七十斤的体重来照顾一百多斤的我妈,想想就有多难。
手术后应该很疼很疼,跟我妈同病房的一个孩子,刚做完手术第二天,疼得一直哭个不停。我爸以为,我妈更应该也会哭闹不止。可奇怪的是,我妈出奇地冷静。
每次医生来查房,我妈就抓着我爸的手,像一个孩子依偎在我爸怀里。默默地配合着医生给她打针,给她检查伤口,给她做康复。
为了节省钱,我爸只肯给我妈打一份病号饭,然后,自己随便买两个馒头垫垫。
我爸打了一份鸽子汤,用勺子喂她,可是我妈闭着口,无论怎么哄她,她就是不肯喝。眼看着汤都凉了,我爸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说:“你要不吃我就生气了。”他还放下碗装作要离开的样子。
这时候,我妈突然夺过我爸手里的勺子,舀了一口汤就往我爸嘴边送。
那一瞬间,我爸突然捂住双眼,开始低声啜泣。
我妈不傻。她知道我爸对她所有的付出。
等我妈出院后,唯一的经济来源没有了,我爸为了生活,为了还债。他蹬着人力三轮车,车上装满了自己地里种的各种蔬菜,和我妈开始了走村串户的卖菜生意。
我爸害怕我妈再次走失,所以,买了一个防走失绳,一头牵着我妈,绳子另一头绑着自己的手腕。
于是,宽阔的公路上,狭窄的胡同里,亦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。总能出现这么两个看起来极度不搭的人。女人高高的个子,大大的眼睛,扎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儿。
男人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,他蹬着三轮车,由于太用力,身体像一个弓着的虾米,缩成小小的一团。女人跟在他旁边,边比划边笑。遇到上坡的时候,女人会像一个孩子,用力的帮男人推着车子,嘴里大喊着:马马,加油,马马,加油……
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,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最幸福的笑容。也许在外人看来,他们的生活是艰苦的,是可怜的,可是,只有他们自己清楚。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因为他们找到了彼此的精神依靠,他们合二为一,早已活成了另外一个样子。
我爸和我妈的人生,就像两条永远也交集不到一起的平行线。只因着他们身体的缺陷,仿佛凤凰涅槃,终于又重生一回。
不知道是我爸给了我妈新的生命,还是我妈给了我爸活下去的希望。这都已经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余生,他们能永远像两个孩子一样幸福的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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