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十七
芸溪刚闭上眼没一会儿,婴儿床里又传来了啼哭声。
她认输地叹了一口气,如今再悦耳再可爱的婴儿嗓音也激不起她的半分喜欢了,反倒觉得是催命的魔音。
身旁的男人烦躁地抓抓头发,抱怨道:“太吵了,我去客厅睡。”接着便拿着枕头逃之夭夭,留下芸溪一个人跟“魔童”斗智斗勇。
芸溪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“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?他生下来就丧父了吗?”
这么恶毒的话也没有激起对方的半分反应,男人回应她的只是夸张的哈欠声。
芸溪感觉像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,毫无成就感。
一把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,检查他到底是拉臭臭了还是哪里不舒服,看了看时间,凌晨3点半,半小时前才喝过奶。
芸溪给小家伙换了脏尿布,打来热水洗了屁屁,他就立马停止了哭声。
芸溪忍不住叹气,戳戳宝宝的脸蛋儿:“没想到你还有洁癖啊,臭宝宝。”
小家伙睁着两个大眼睛四处看,精神十足,根本没有要睡觉的打算。芸溪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和鸡窝头,抱着娃精疲力竭,上下眼皮都忍不住打架了。
可是小家伙一放下来就哭,非要抱着逗他跟他说话才可以。
芸溪本来身体就不是特别好,再加上熬了几天的夜,此刻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,两眼发昏,她只想躺在柔软的枕头上沉沉睡去。
可哪个妈妈能控制自己的时间啊?
熬了一个小时又喂了一次奶之后,小家伙才睡去,此时已经凌晨4点半了,丈夫陈志在客厅鼾声如雷。
第二天早上7点,芸溪的婆婆提着大包小包从老家到了城里。
芸溪和宝宝正在熟睡,是被婆婆的大嗓门吓醒的。
“哎哟,我的乖孙也,真可爱啊,快醒醒看看奶奶。”婆婆抱起孩子乐得两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。
芸溪把婆婆支走,想让婆婆把孩子抱到客厅,让她再补会儿觉。
婆婆却说她在老家炖了汤,已经装着带过来了,让芸溪自己热热吃。
芸溪只想补眠,哪里还想起来热汤啊,便没有理会婆婆,继续躺着。没想到婆婆一直在旁边逗孩子,婆婆本就是大嗓门,在旁边聒噪个不停,芸溪哪里还睡得着啊。
“快起来热汤吃了,我好心好意给你煲了汤,你还不愿意吃啊?听陈志说,这都一周了,你的奶水还少得很,连几天大的孩子都喂不饱,你说要你这个妈干啥?”
芸溪听了也没回话,黑着一张脸去厨房热汤去了。
孩子当时生下来5斤6两,电话里婆婆听了直呼造孽,说孩子瘦成这样真是可怜啊。
她也不想想,陈志上班,芸溪怀孕时白天都是一个人在家,大着肚子一个人在家做好一日三餐都不错了,还指望她天天大鱼大肉的犒劳自己吗?
婆婆不出钱不出力,她都没计较什么,可婆婆这嘴巴多来的各种指责让人心生不适。
看在婆婆来伺候她月子的份上,芸溪也不想顶嘴,万一把人气跑了,她一个人带孩子招架不住。月子期间还是好好休息重要,免得落下一身病。
婆婆虽然嘴碎,自己当耳旁风听听就好了。大家都说,月子不能生气,不能哭,只管吃好喝好休息好,只要做好了月子,身体素质都会变好。
她也指望做个好月子能调节她的身体呢。
可最后身体没调养好,气倒是受了不少,还哭了好多次。
婆婆的到来,让芸溪觉得自己就是个产奶的机器!
没人管她的喜怒哀乐,没人在意她的感受,没人再理会她的诉求。
仿佛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孩子喂奶!
婆婆每天强迫她喝各种汤,汤面上浮着厚厚的一层油,不仅油腻,还没有一点盐味,让她几欲做呕。
配菜也是各种肉,即使难得见到一次青菜,也是淡得让人没有胃口。
婆婆还斜睨着眼冷哼道:“那么大个胸白长的,奶都没多少,我孙孙真是可怜。”说完又转头对宝宝说:“你看你那个没用的妈妈,真讨厌。”
芸溪心里难受得慌,又内疚又气,愧疚的是奶水少,让孩子吃不饱,奶粉孩子又不太爱吃,所以总是挨饿。
气的是婆婆和老公陈志的态度。
一个嘴碎说话狠毒,一个像没事人一样,每天上班下班,回家玩手机,偶尔叫他做什么也是不情不愿的,其实跟摆设也差不多了,跟婚前两个样。
特别是当她和婆婆发生争执的时候,陈志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她,一味强调婆婆的付出,而对她的艰难只字不提。
让芸溪有些心灰意冷,各种情绪积压在心里满满滋长,蔓延。没人开导她,也没人理解她。
婚前亲戚朋友都劝她,陈志年龄比她小两岁,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,让她慎重考虑。
可突如其来的孩子已经在她肚子里发芽了,她认为这是天意,陈志虽然小,有些幼稚,但对她够好,够体贴,应该是个不错的老公人选。
谁知道打脸这么快,婚前婚后的差距这么大,俗话说,生个孩子才知道对方是人是狗,果然没错。
她以为只要生了孩子,人都会成长,她和陈志也会成长,学着去当好一个称职的父母亲。
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努力,另一个人丝毫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。
整个月子,她感觉自己像在坐牢,度日如年。
宝宝的不断吮吸,让她异常疼痛,直到后来的流血结痂,又被宝宝硬生生的吸掉疤,再流血结痂。
芸溪永远记得那种连着心的极致疼痛感,每次喂奶就仿佛在上刑,都是流着眼泪逼自己喂。
是痛哭的也是委屈哭的,总觉得日子太难熬了,当妈妈太可怜了,女人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?
到最后,吃饭的时候也哭,看着油腻难喝的汤也哭,睡觉的时候也哭,宝宝哭她也跟着哭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就好像眼睛的阀门被打开了,随时都可以溢出眼泪。
她想念自己的父母家人,想念妈妈做的好喝的大骨汤,想念妈妈包的包子,想念她的粉色房间,甚至想念娘家窗台上的那株兰花。
她觉得自己病了。
“你看你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?家里又没有死人。”陈志看着芸溪的丧脸又来了火气。
“我妈大老远的过来,给你做饭洗衣,你天天黑着一张脸干啥?要么就是哭哭啼啼的,看得人心烦意乱的,你要干啥啊?能不能别这么矫情啊,大姐,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啊?也没见谁有你这么爱哭的。”陈志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拍。
他今天工作没做好,被领导骂了,回家看到芸溪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婆婆在旁边不劝,反而火上浇油,尖声说:“你表哥的那个老婆,进产房半小时就生下了8斤的胖宝宝。而且月子里自己洗衣烧饭,还可以提着两桶水上坡下坎,能吃能睡,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对的。”
言下之意也是说芸溪太过娇气了。
芸溪竟是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,她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,觉得自己带不好孩子,真的很没用。
不知道为什么,她觉得活着毫无意义。
要是妈妈还在世,由妈妈来照顾她月子,肯定是另外一番境况。
可父亲的出轨,母亲的意外去世,让芸溪失去了完整的家的同时,也失去了最爱的母亲。
母亲去世半年,父亲就瞒着芸溪悄悄跟新人领了证,芸溪气得从此再也没回过家。
正是在外四处漂泊的时候,遇到了陈志。
她原以为陈志能给她一个完整幸福的家,让她重拾温暖,结果......
现在的她爹不疼,娘没了,丈夫不爱,婆婆不仁。
看着怀里哇哇大哭大闹整宿不睡觉的孩子,芸溪竟然有种拿被子捂死他的冲动。
反正你父亲也不爱你,要不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?
等她回神的时候,赶紧拿掉了孩子脸上的被子,开始抱着孩子不停的道歉,一边流泪一边自责,然后扇自己耳光。
她心里总是反反复复的冒出这样的想法,心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,一个说死吧,死了就解脱了。
另一个说,不要傻傻想不开,孩子还需要你。
可现实里陈志的冷漠,婆婆的冷嘲热讽,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疲惫和折磨,像一座大山,压在芸溪的身上和心里。
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,几欲窒息,全身骨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解脱。
整个人被低落的情绪包裹着,像被抽去灵气的躯壳一般,行尸走肉的活着,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一样的生活。
她好像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,困在一个单独的世界里,无人向她伸出援手。
她只能一个人独自煎熬,苦苦支撑,挣扎在两种情绪之间。
失去自由,失去工作,失去自我,失去身材,被困在一座房子里,任由自己迷失。
让她崩断最后一根弦的是她发现陈志竟然和他的前女友悄悄复合了,手机上的亲密聊天记录像一记重拳打在芸溪头上,让她头晕目眩,坠入深渊。
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她信任和期待的了。
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,连哭都觉得讽刺!
当她抱着孩子站在19楼楼顶的时候,她内心是平静的。
怀里的孩子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,拼命大哭,小脸都挣得发红,一个不注意孩子的袜子都掉下去了。
芸溪死死盯着袜子的掉落轨迹,待会儿她们也会像那样,从容地坠落下去。
趁着婆婆出门买菜,她抱着孩子上来了。
孩子是她带来这个世界上的,她不想留给那样的父亲,和婆婆那样尖酸刻薄的女人。
今天,她要结束这一切痛苦,回归平静,去找她的母亲。
“喂,你干嘛啊?危险,快退回去!”对面19楼阳台上有位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发现了她,对她大声喊叫,朝她挥手让她退后。
“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,人生还长着呢。”见芸溪不为所动,对面的女人有些着急,继续劝道:“孩子还小,他需要你啊!她刚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,你忍心让他刚来就离开吗?”
怀里的孩子依然在嚎啕大哭,哭声牵动着芸溪的心,她有些犹豫了,她虽然不想活了,但是真的要带孩子走吗?
他才刚来这个世间啊,她凭什么决定终结他的人生呢?
“你别多想,你现在就是产后抑郁,我曾经也是,我不止一次想过自杀,但我还是挺过来了,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?”
她伸手唤来她的孩子说:“你看,这是我的孩子,已经4岁了,她很懂事,很乖巧,值得我经历那些艰难的日子。”对面的女人抱起孩子,让芸溪看。
小区绿化少,楼与楼之间挨得近,芸溪能看到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被她抱在怀里。
小女孩听了她妈妈的话,用稚嫩的嗓音朝这边喊:“阿姨,不要跳。”
那一刻,芸溪泪如泉涌。
因为听到她的呼喊声,越来越多人走出阳台看情况,发现了芸溪。
离她最近的还有一位老奶奶,看着母子俩站得这么高,老奶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。
“孩子,人生还长,你千万不要冲动啊。人生不如意的事情那么多,你不要放弃啊。”大声说完,老奶奶止不住的咳嗽,身子一颤一颤的。
怀里的孩子已经不哭了,泪眼朦胧的眼睛四处看,舔了舔嘴唇,竟然笑了。
“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啊,你要是觉得带孩子太辛苦,我可以经常和女儿来陪你。快下来,好不好?太危险了。”对面的女人没有放弃,一直在开导芸溪。
芸溪又难受又感动,心乱如麻。
脚边一块碎石子掉落了下去,直到失去踪迹,她也要这样,砰砰坠地,血肉模糊吗?
看着脚下的高空,她竟然生出一丝后怕。
她死了,陈志可以另娶前女友,婆婆也可以回家了,没人会因为她伤心。
那凭什么她和宝宝要去死?
这样根本不能惩罚任何人,只能伤害到自己,和自己的孩子。
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。凭什么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?
一想到这里,她释然了。
她踩在凳子上下来了,过得不好大不了离婚,离婚不会死人,跳楼才会死人。
可死了,什么都没有了,更别提未来了,妈妈,也不希望她这样做吧。
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跑上来,看到安然无恙的芸溪,送了一口气,芸溪有些诧异地看着他,这才知道,面前的男人是对面那个女人的老公。
最初她开口劝的时候,就悄声让她老公上楼,看能不能救下芸溪。
芸溪看着这些为她操心的陌生人,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,千言万语化成短短的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这句谢谢太沉重了,如果没有今天的几位好心人的劝导,她现在已经在底楼冰冷的水泥地上了。
陈志听保安说了今天的惊魂一幕后,没有一句关心,而是坚决提出要离婚。
还说芸溪是疯子,迟早有一天要害死他的儿子。
芸溪也没有任何异议,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,离婚才是最好的解脱。
芸溪考虑到自己的精神状态,目前也是有些产后抑郁的迹象,为了宝宝好,她确实不适合再带孩子了。
所以她收拾了东西搬走了,这天是她月子第28天。
那天下楼后,芸溪就加了对面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,知道了她的名字,叫王雪丽。
对方知道她的情况后,告诉芸溪,她们在小区内还有一套房子,现在还有一间单间没有租出去,芸溪可以住那里。
并且只要了非常低的房租,让芸溪安心休息。
住同一个小区,以后可以随时看孩子了,芸溪对王雪丽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,握着对方的手眼泪连连。
有时候陌生人的善意真的可以帮助一个人重庆生。王雪丽说大家都是女人,互相帮助是应该的,她也是从那样艰难折磨的日子里走过来的。
宝宝3个月的时候,王雪丽也因为产后抑郁在家割腕过,被她老公及时发现了。
所以她对芸溪的心情感同身受,毕竟女人生孩子养孩子,生理心理上本就是难关。
如果再遇上家人的不理解和指责,更是把手足无措的新手妈妈们推上了绝路。
王雪丽还帮她联系了心理医生,让她坚持去进行心理疏导。
芸溪休息了一周后,开始出门上班了。
她是化妆师,之前工作的影楼老板还是打电话让她回去,毕竟她经验老道,工作认真负责,顾客也对她称赞不已。
芸溪特意买了几件新衣裳和一套护肤品,为上班做准备。
生活是自己的,人生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,选择也是自己选的。
她相信上班后,等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,那些不安的坏情绪通通都会消失的。而且每晚下班后都能去见孩子,她什么都没有失去。
她只是失去了自我,现在,她要慢慢把她找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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